七月的长沙,晨光还带着几分清凉。我踩着青石板跨出橘子洲地铁站,迎面便撞进一片浩渺的江色里——湘江如一条流动的碧玉带,将城市分成两岸,而橘子洲像一颗被江水温柔托起的绿宝石,一段携带着橘香的江风扑面而来。
沿着朱张渡的指示牌信步向前,脚下的木栈道吱呀作响。风掠过发梢时,我恍惚看见古渡头的帆影,听见木桨划开水面的轻响——原来这橘子洲的每一寸土地,都浸着文化的墨香。
转过弯,一片橘林撞入眼帘。深绿的橘叶间,青橘像未成熟的小灯笼,三三两两缀在枝头。凑近了闻,揉碎叶片的清苦混着泥土的芬芳,是北方未曾感觉、独属于这里的味道。老人们提着竹篮在林边散步,孩子们追着蝴蝶跑过,惊起几只鸟儿,扑棱棱掠过竹篱笆。卖酸梅汤的老人支着蓝布棚子,搪瓷杯里浮着半片柠檬,让橘子洲的风都多了丝甜意。
行至洲头,远远便望见那尊红色花岗岩雕塑。毛主席青年时代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:微扬的下颌,深邃的目光,衣袂似被江风掀起,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“问苍茫大地,谁主沉浮”。我仰着头数他的眉峰,数到第八道褶皱时,听见旁边小学生奶声奶气地念解说词:“雕塑高32米,象征主席32岁创作《沁园春·长沙》的年纪……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也掀起历史的褶皱——1913年到1923年,毛泽东在长沙求学、革命的十年里,常与同学来此游泳、论道。那时的橘子洲或许更荒僻,江滩上只有几间渔屋,可少年人的热血,早把这里的每粒沙子都焐得发烫。
日头渐高时,我坐在望江亭的石凳上啃玉米吃。江面上货轮拖着白浪缓缓驶过,洲尾的沙滩公园里,孩子们光着脚追浪,笑声糅合在浪声里,与我平时嘈杂与繁忙的生活截然不同,让人只觉得岁月静好,让人不由得心动,想多呆一会儿。橘子洲像一根温柔的线,串起了古今,古有文人渡江论道,今有少年打卡留影;昔时青年指点江山,如今游客闲坐看云。变的是衣袂与霓虹,不变的是湘江水流过的温度,是土地里沉淀的生气。
我沿着江边往回走。橘林在晚风里沙沙作响,有人支起三脚架拍晚霞,有人坐在石栏上吹口琴。风里飘来烤肠的香气,依旧混着橘叶的清苦,混着江涛的轰鸣,混着千年的书声与少年的热血——这大概就是长沙的烟火气,是历史与当下最温柔的拥抱。
离开时,买了个橘子洲的文创冰箱贴,是毛主席雕塑的剪影。摸着被捂热的金属,忽然想起阿婆的酸梅汤,想起孩子们的笑声,想起江风掀起的衣角。原来最好的游记,从来不是刻意的风景罗列,而是某个瞬间的心动。可能是一片橘叶的清香,是雕塑眼里的光芒,是风里飘来的、跨越百年的青春回响,也可能是身处其中的陶醉之感。
橘子洲仍然伫立在那里,而我已经带着这枚纪念品回到了家乡,把一段江风、半片橘香,和工作以来为数不多的心动,都收进了记忆的档案里。(郝晓龙 文)